倆人相視一笑，鬼差小哥哥將那個老頭的鬼魂放出來。

江凝並不是為了了解什麽事情真相來的, 她從到了這個村子, 就帶著私心, 她想為長舌努力一把。

以這樣的手法殺了人, 下了地獄, 受刑不說，肯定也沒機會再投胎了。可是長舌的人生會遇到這種事, 本身就是個意外，如果好人的命運就是忍受壞人的摧殘, 還要忍氣吞聲，不能報仇, 那好人，不做也罷。

不想給鬼差小哥哥添麻煩，所以見到老頭鬼魂的這一刻，江凝又清醒理智了。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，不到最後一刻, 不能以魚死網破的心態去對待。

“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？”

江凝抱著手臂看著老頭, 老頭似乎知道點什麽，表情有點古怪。

因為人死後的鬼魂形態會保持著臨死前的模樣，老頭眼眶內空空的, 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膚，一張嘴, 渾身的皮肉都在動。

“我知道你要幹什麽, 你不就是想找個借口幫他減刑麽？你是捉鬼人, 我早就知道。”老頭一副“隨便你怎麽著，我就這樣了”的無賴表情，“明擺著告訴你，做夢吧，就算我要下地獄，我也拉上他。”

江凝手放在鎮邪鈴上，幾度想拔劍。老頭註意到她的表情動作，以為江凝中招了，又惺惺作態：“要不你就殺了我解恨，反正他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。自己生了孩子，不看好了，讓人家弄跑，賴誰啊，城市裏有孩子的人那麽多，怎麽別人家就沒事，他的孩子就丟了？說白了還是不夠當父母的資格，這不，上天就授意我人為剝奪了。”

鎮邪鈴已經在手心，鬼差小哥哥伸手拍了拍江凝的手腕，讓她別受蠱惑。

江凝看了他一眼，攥緊拳頭忍耐著。

鬼差小哥哥走到老頭兒面前：“所以他的兒子你弄到哪裏去了？”

老頭的表情特別得意，似乎怎麽能讓他們生氣，他就會去怎麽做：“殺了，這是唯一一個我抱走以後，沒有賣掉的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鬼差小哥哥神情冷毅，老頭搓了搓胳膊。

“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人啊，從一開始就做錯了方向，還沒有我一個老頭子看得明白，我和我的老鄉，我們憑什麽出生在鳥不拉屎的貧瘠地區，那長舌，憑什麽出生在富貴人家，你們也別說什麽他比我善良，我殺了他兒子，他不也殺了我麽？”

老頭抱著手臂，聳著肩膀笑得頭直顫：“說明我們也就半斤八兩，可是他卻比我多過那麽多年的好日子，是不是不太公平？現在我們要一起下地獄咯，終於公平咯。”

江凝已經平靜下來，給了鬼差小哥哥一個“我可以”的眼神，走到老頭面前：“你怎麽知道我是捉鬼人的？”

老頭表情一滯，立刻虛偽地笑：“這不明擺著呢麽？你能隨便喊來鬼差，不是捉鬼人是什麽？”

有問題。

普通人哪裏懂得這麽多？

對方說那一大堆話，明顯就是想氣到她失去理智，這背後有什麽心思簡直顯而易見。

“在說正事之前，我先糾正你一個錯誤，可不是所有捉鬼人召喚鬼差都能喊來人的。”江凝抱著手臂，“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，我不僅能捉鬼，我還能吃鬼，那種十惡不赦，生前殺人放火的，吃了也就吃了。”

老頭指了指自己：“你能吃我？你不怕？”

江凝笑掉大牙：“我什麽惡鬼沒見過，我怕鬼我還幹這行，你聽沒聽過這種笑話？”

老頭臉上才終於有了點恐懼的神色。

江凝當著他的面點燃符紙，長舌死前的場景出現。

來到村子裏時，老頭的老伴兒，抱走長舌兒子的那個老太太正好在村口磨面，聽長舌打聽，立刻想起來這茬，就把長舌帶回了家，和老頭商量怎麽把他處理掉。

村子裏的人都是破衣邋遢的，看到個落魄的都市白領，還是來找孩子的，一群人一合計，就想出個戲弄人的法子。

老太太騙長舌孩子還在村子裏，把長舌帶到一處破房子裏，聯合村子裏的人把他給綁了起來，給水給飯，每天換一個口徑。

今天高興了，就說孩子還活著。

明天不高興，就說孩子已經賣了。

哪天長舌想跑，就說孩子已經死了。

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下，長舌放下了這麽多年良好的教養，開始回嘴，開始痛罵，每一個到他面前的人，長舌都會刻薄回去。

直到他的全部力氣都耗費光了，直到再也張不開嘴，說不出話來。

江凝看著老頭：“這個主意是你出的，對吧？”

老頭抿著嘴，沒說話。

江凝抱著手臂：“你應該已經聽過判官的判詞了，可是很不好意思，興許還少了幾項，殺人和惡意折磨他人致死的處罰不一樣，失手殺人和聚眾殺人也不一樣。我雖然沒什麽別的能力，把你的罪定的狠一點，還是可以的。”

老頭渾身顫抖，表情猙獰：“你胡說，判官的判詞不可能改的，我一生受了很多苦，被父母拋棄，孤獨無依長大，已經足夠抵消我做的惡事了，我能去投胎，長舌他不能！”

江凝搖搖頭：“鬼差還在這裏，難道我會騙人？你以為我們捉鬼人都是什麽正直好人？我看你不順眼，長舌又跟我交情不錯，我當然顧著他也要搞搞你了，再說，就沖你這麽跟我說話，我這個暴脾氣就忍不了。”

說著，揮動鎮邪鈴，長劍立在老頭脖子上：“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，做人的時候，千刀萬剮雖然疼，可是也只是皮肉之苦，做了鬼，如果靈魂被千刀萬剮，嘶——可比削骨扒皮還要痛徹心扉。”

老頭在強撐，但整個身子明顯已經站立不住。

江凝擡起劍尖，朝老頭刺去的瞬間，老頭跪下了。

“我，我不想連魂魄都沒了，我還沒享受過那些好日子，我還想下輩子能投生到好人家去……我沒享過福，我想享福！”

說著，就開始給江凝磕頭：“長舌給了你什麽好處，我也給你，我投胎以後，我做牛做馬還你！放過我吧，我們無冤無仇的！”

江凝歪頭：“你恐怕做不了牛也做不了馬。你跟我無冤無仇，長舌跟你有冤有仇？”

“長舌罵你們的那些話，怎麽能叫罵人呢，甚至他說的一點都沒錯。你們貧窮，出生在資源貧瘠的地方，不是你們的錯，天生就出生在城市裏的人確實生來就比你們幸運，不說因果，怪也只能怪命運，但你們人為給人家增添厄運算什麽英雄好漢？裝什麽天降正義！”

劍尖指向老頭的背，江凝：“你們整個村子，不想著利用這個山頭做點實事，只想著偷孩子賣錢。平均每月都要偷十幾個，不僅外地的偷，本地也偷，城市的偷，隔壁村子也偷，這麽多孩子，銷路在哪裏？”

老頭沒有擡頭，也沒說話。

江凝聳聳肩：“你有個孫子是吧？”

她本不想利用小孩子，可是不讓老頭體會一把切膚之痛，他什麽時候能知道自己錯了？

聽到“孫子”兩個字，老頭顫顫巍巍地擡頭：“能不能放過我家孫娃一命，孫娃苦，孫娃只有我，父母在城裏不願意回來，他是個好孩子啊。”

這麽說的話，江凝就笑了：“被你們拐走的，誰家的不是好孩子？你的孩子該活，人家的就不該活？你心疼你孫子，長舌就不心疼他兒子？”

老頭再次沈默不說話，似乎死也不肯把銷路的頭子說出來。

江凝嘆口氣：“你們村子都是幹這個的，你說你死了以後，你的孫子會被人搞到哪裏去？”

老頭突然開始給她磕頭，但江凝並不接：“我可什麽都沒做，我就是沿路跟著看著也能找到，是吧？這麽一想，你說和不說，似乎就沒什麽不同的。”

然後收起劍尖，看著鬼差小哥哥：“他好像也沒什麽用，帶他走吧，順便再參他幾本。”

鬼差小哥哥憋著笑點頭：“好的，都聽江大人的。”

江凝又瞧著老頭，安撫道：“反正你也連一魂一魄都不會再有了，就別擔心你孫子了，他的命就交給老天爺吧。”

說完，轉身要走，老頭立刻跪下，膝行到她面前：“我說，我都說，能不能救救我孫子，求求你，求求你，我下地獄也甘願，求求你。”

江凝嘆氣：“長舌求你們放過他孩子的時候，你們是哪副嘴臉？但凡有一點惻隱之心，也不會有今天。”

從老頭那裏知道了長舌的兒子被送到了什麽地方，鬼差小哥哥把老頭收進簿子裏。

“這事情有點奇怪。”

“這事情有點奇怪。”

倆人異口同聲。

“你先說。”

“你先說。”

又異口同聲。

鬼差小哥哥笑笑：“你說，我聽。你要說的，應該就是我想說的。”

“我本來想查一下長舌的兒子投胎到什麽地方了，準備帶他見一面，了了最後的心事，”江凝托腮，“可是很奇怪，只有往生，沒有未來，按理說，那麽小一個孩子，沒做過壞事，應該很快就會被安排投胎的。”

鬼差小哥哥點點頭：“我看了生辰簿，只記載了長舌兒子的死期，地府卻沒有收到他的魂魄，看來是被人禁錮了。”

倆人按照老頭說的地址去了，卻是一片廢墟。

如果是常人，經過這種地方只會覺得略感陰森，然後快步離開……江凝和鬼差小哥哥對視了一眼。

兩人一齊舉劍，沖著陰氣最重的地方：“破！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